最早发现吃人的是生产队会计王解放,据他供述,一九五九年底,公共食堂无粮下锅,经常【变相断炊】。所谓【变相断炊】,即灶房只敞开供应白开水,而把从社员的牙缝里强制节余的渡春荒救命粮扣下来,供党员干部们夜半三更时享用。因为【群众垮了干部不能垮,否则就失去革命的主心骨】。
王解放说,那 晚轮到我和出纳、保管巡逻,已是半夜,我们沿着村子转了一大圈,肚皮又扁了。出纳说:这餐加的,拉泡尿就不行了。我说:你吃了四个玉米窝头,咋不行了?出纳说:没油荤,吃多少都不顶事。保管说:你等着吧,到了共产主义,让你一天吃一头猪。出纳说:你现在就变成猪,让我啃一口。我说:莫开这种没觉悟的玩笑,想想普通社员咋过的?
于是三人都不吭气了。那晚下了入冬的头一场雪,月亮钻出云层,照着雪地?格外晃眼睛。保管突然说:我看见冒烟了。我和出纳正揣着手,准备回家呢。保管说:他妈吃了豹子胆!我们一下来了精神,就趴在一堵山墙后面仔细观察,果然有几缕烟儿顺风斜飘。队里的情况我了如指掌,可此刻却不敢相信这烟是从莫二娃屋顶冒出来的,人家是老实巴交的贫农,家里八口人饿死了两口,也从来没有违犯过政策!况且这年月有啥可煮的?
二娃家房后是块敞地,我们就迂回包抄,还匍匐前进了一会儿。我望见二娃婆娘蹲在屋檐下屙尿放风,大冷天也不怕冻掉屁股。没看出来呀,叮当响的穷棒棒也打粮食埋伏,阶级斗争太复杂了。
我们从前门撞入灶房,手电一打亮,莫二娃那一窝耗子就乱穿开了。我喊:不准动!保管举起鸟枪,朝天轰一炮,把房顶冲开个窟窿。惊慌之中,不晓得谁踩翻了地下正咕咕冒泡的盆子,烫得我们直跳脚。汤泼进灶坑,激起一片水气,把屋里全弄雾了。点灯!我揪住莫二娃命令,这狗日的仆地瘫了。出纳摸出火柴,点燃马灯就地一照,顿时傻了。在去年被掀掉的灶台原地,胆大包天的莫二娃又掘起了口地灶,平时用石板扣着,要偷煮东西时挪开,可他这次煮的是自己的亲生幺女,三岁的树才妹。难怪这么大的油荤,嗅两下都穿鼻。当锅用的脸盆四周,到外是小拳头大的肉砣砣,出纳埋下腰,用筷子夹起一砣,热腾腾地举到灯前查看,差不多快熟了,人肉皮薄,一煮就蜷里成诱人的一团,把个保管看得眼发禄,直吞口水。我急忙扯他衣角,叫寻根绳来捆莫二娃。话音没落,莫二娃嗷的一声,倒在地门板上,这畜牲抓了一砣好肉就塞进口中。我估计是小腿肉,因为我们卡脖子挠开他的嘴时,那牙缝还嵌着条瘦肉筋。当然做老子的开了口,这一窝野种就疯迷了,当着我们的面,一人抢一砣肉啃。唉,我们三个人六支手,揪住这个溜了那个,莫二娃的老四,九岁的狗剩,边躲我们边撕肉吃,还把耗子一样尖的嘴壳戳进去,滋滋吮骨油。保管惹火了,就出屋借月光装了满枪管火药和铁砂子回来,抵住莫二娃,我按住将他捆了。待把这男女老幼五口绑成一串,押到大队时,天已大亮。
作为证据的碎骨头装了半背兜,头也在屋旁土坎挖了出来,空空的骨器,外无面皮,内无脑髓,作案手段真是残忍之极!大队支书怒不可遏,权充法官升堂。莫二娃一家却在阶沿下呜呜咽咽,叫起冤来。他说:才树妹生下来就缺奶,连米汤都没喝饱,好不易熬到三岁,连路都走不稳,命里只该活这么大。支书大吼:晓不晓得随便杀人,国法难容?莫二娃回答:与其饿死,不如让她提前咽气救全家。二娃婆娘磕头哭诉:我们全家都吞了观音土,没油荤过不去嘛,妈心疼的树才妹哟,下辈子投胎莫变人了。莫二娃一家被扣押一天就释放了,大队干部们再三研究和权衡,决定为了官帽而压下这起吃人案。
有权力就有食物保障,当然不必吃人;可普通社员家,吃人风泛滥成灾了。莫二娃一放,大伙私底下奔走相告,以为政府默许这样做。由于重男轻女的传统,非劳动力的小女娃就遭殃了,心狠的,就操家伙在自己家里下手;不忍心的,就抹把泪与邻居约定交换着下手,可这华竟不是长远之计。那时的小孩都骨瘦如柴,连皮带肉,带碾碎的骨渣骨粉,也不够一门饿鬼吃几天,于是稍有远见的社员,就上远处绑邻队的娃娃,还到处挖陷阱,设兽夹。有种外表涂过油的【糖果】叫【欢喜豆】,过去用于炸狼,现在没狼,就成了小孩克星,嗅着喷香,不禁送嘴里咬,崩地就炸个面目全非。待家长们闻听赶来,原地就只剩下一滩血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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